二妹天致后来亦进了育群,不幸二妹初中二年级时病故。满妹条件好,她从附小到高中都读公办还上了大学,她俩都比我强,比我能干,不会遇到我那么多倒霉事和麻烦。回想当年我正处在那个新旧思想交替的风口浪尖上,平心而论受点委屈也是在所难免,要取得胜利必先付出代价。42年冬天我初中毕业(那时是春秋两季招生,治学也是非常严谨的),毕业生必须经过次年全县大会考,成绩合格者才发给毕业证书,我很幸运地领到毕业证书,它凝聚着我多少心血与苦乐。说也奇怪,平时最厌恶的环境一旦要离开它,才发现它的美好和可贵之处,离校那天,毕业同学满怀依依惜别情、泪珠滚滚、背着行李一步一回头地蹬上小木船,望着校门口,望着送行的老师朋友们,心中默念着:别了亲爱的母校“育中”,别了风景佳丽的“龙马潭”。
初中毕业仅是学业告一段落,要想达到理想的彼岸路程还长着呢?记得古诗云:“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是的我要更上一层楼。 43年春,我考入川南师范校,当时泸州没有大学,这间历史悠久造就过若干师资人才的殿堂就是最高学府了,考期里足有一桌人的男女考生,一齐住在“万山”梅家大院(梅雪操家),结果榜上有名者只我一人,进了这间学校使我眼界大开,与育中相比真是天上人间,这里的校长教师都各具教学专长或留学日美人士。师生们都彬彬有礼,颇具社会知识与修养,老诚持重。再不是初中时的大孩子、吵吵嚷嚷的淘气样子。学科除语文、数学、史地外,增设心理学、儿童心理学、教育大纲等,唯独没有英语,男女生合校也有男女合班,我的班级四十三班(男女合班),男生一律麻制服、黑绑腿,黑色圆盘大帽子、腰皮带,看上去挺威武精神的,女生则一色兰阴丹士林布旗袍,又是黑鞋袜,只在领口下的短发,有的同学薄施脂粉,让人不大察觉地化个淡装,更显得素雅而富有魅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在不知不觉中大家都暗自效仿起来。由于环境和着装的改变,使我惊喜地自我鉴赏一番,自认虽说不上亭亭玉立的美女,也算得上端庄俊秀、有点儿气质的女青年,这才意识到我已经是一位堂堂正正的大姑娘了,育中攻打甄子山、抢占茅坑的狼狈像已一去不复返,从现在起我是一个潇洒自由人,只等三年学成,我将是一位人民教师,实现我的理想—“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想着想着别提心里那股快活劲儿了。 川师是公费学堂,办校经费是财政拨款,吃饭不交钱而且伙食开得满好。同学们来自川南各县市的四面八方,各种人才都有,有文学精深能诗能文者,有会写善画的,有体育健儿,有能歌善舞的文艺人才,真是群英荟集于一的整体,同学们取长补短、相互促进。 由于来源不一,除班级外又按县份自发组织起同乡会、同学会,编有同学录,节假日举行聚会,共同探讨学术问题,更主要的是共同愉乐,开座谈会、搞野炊、游山玩水等形式多样,借此增进团体感情,“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真乃“春宵一刻值千金”那只在青少年时期的黄金时代才能享有,我曾被选举为一任同乡会主席。 每年十月份照列要举办一次校庆,各班级教室布置一新,把优秀的作文都摆出来,有好文章、诗、书、画,有雕刻刺绣、山水盆景、亭台楼角,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各尽所能,五彩缤纷的场景热闹又美观。我绘的一幅世界地图和花边图案及绣屏一张列入参展,公演话剧歌舞,举行各类球赛,特邀一些事业有成、有名誉地位的校友代表返校观光,与母校保持亲密联系,热闹非凡的“校庆”要持续好几天,校园为之生辉,不用说开心极了。 学校有规定不许谈恋爱,但必竟都是适龄青年男女,这种事只能说是禁而不止,男女生悄悄耍朋友的并不罕见,还发生过两起师生恋呢。 我的同乡郭明庚同学,比我高两班,其人中等身材、长方脸形、眉宇清秀,透露出一幅机灵像,爱好文学,是墙报的主编,性格开朗活跃,善演话剧。不知何时起他暗自相中了我,给我写过很多信,说句老实话我不讨厌他,还确实有点喜欢他呢!在我心目中占有一定位置,不知为什么?我只同他通信,出于对他博学多才的爱慕,保持一般友谊从不接近,更没有与之建立恋爱关系的打算,他想方设法寻找机会,放假时约我同行,好在路上作交谈,不知怎的又没走在一起,某年春节后,他竟然登门造访来家作客,偏是我去了朝雪家,又使他扑了空,鬼使神差地几经挫折又似乎我在有意回避,这个中原由我自问亦属不解之谜。唯心的说法也许是命中注定,他后有大难,我不该为其所累,冥冥中已有定数吧?只能意识为天命使然。我们一直通信几年,他的每封来信都被我珍惜地保存着。44年夏天他毕业了没当教师,而是凭他的文才、人才步入仕途,亦即后来断送他生命之路,他当上泸州市三青团骨干、市团委主要负责人刘文质的副将(市团委副书记),由于地位变迁,年轻有为的他更觉风度翩翩萧洒大方,常被一些有点脸面的青年邀请作婚礼上的男“宾相”,可谓仕途焕达,但他对我一往情深初衷不改。 48年秋,我结婚了,一日街头不期相遇,见他形容憔悴、神情木然与往昔的他判若两人,不禁使我惊讶!(这是怎么了?)他语调平和不无讥讽地说:喂!老同学,祝贺你当上新娘子哪,愿你幸福。言毕悄然离去,我心中非常窘迫,甚感不安,我把这事告诉朝雪,雪说:你还不知道,人家小郭听说你结婚了,气得大病一场,头发都掉光了,为了你,他几乎丧命,我深为他的真情感动!但事已如此无可挽回,此后再没有见过他,后来听说他和我一位初中同班同学结了婚,解放后51年,轰轰烈烈的清匪反霸运动、在劫者难逃,他被镇压时年不逾“而立”,可怜他的聪明才智同他短暂的一生永远陨殁了,他的容颜,他的文采,留在我记忆中是那么的深刻。 44年川师由“燕子岩”迁回泸州原校址“盐局”(今党校),祖母这年去世,时局仍未摆脱紧张状态,常有空袭,为防万一,常跑警报,逃到“忠山”上林荫处去隐避,最短时间一两个钟头,长则半天有多,直等到解除警报拉响了才能回归。几年前日机轰炸泸州,投下若干燃烧弹,使得川南重镇的泸州城霎时成为一片火海,足足烧了三天三夜,百里之外都能看见红红的火光,古城建筑毁于一旦,忠山一带是人口集中的疏散地,在汉奸指使下,敌机降得矮矮的,用机关枪兼炸弹轰炸扫射并举,死伤遍野,防空洞炸塌,整洞的人被闷死洞中,八年抗战死伤无辜民众不计其数。 不知不觉中,共产党地下组织在微妙地行动,一晚半夜时分,紧张学习、劳动了一天的师生员工都进入了梦乡,突然有人喊!听外面有响动,快开灯,可是灯不亮了,电线已被切断,全校一片漆黑,黑暗中一片混乱,我们这些胆小的女生吓坏了,缩在寝室的一角不敢出来,第二天才知道平时疑点最多的地方教务处、总务处被打得稀粑烂,但人们的脸上照常一样平静,谁是肇事者查无下落,这是校园风波的开头,后来又陆续发生一些神出鬼没的事儿,让人难以自信。 战争越来越艰苦,波及整个大后方,同学们抗日热潮一浪高一浪,一位姓苏的男教师,是教音乐、舞蹈的,他的教学内容大多离不开抗日题材,演讲也很激进,在他的引导下,同学们对抗战必胜信心百倍、斗志昂扬,后来苏老师失踪了,被国民党特务秘密抓走,说他是共产份子。谁能想到,我们班上一位姓罗的女同学亦是地下党人,解放后才公开她的身份。 国民政府是亲美派,高鼻子、蓝眼睛、蜷头发的美国洋人来泸州的不少,有洋婆子、洋娃娃,主要成员大多是军人,洋兵洋鬼子们仗着国民党的势力在泸州横行霸道,他们学中国人穿长袍大褂,个别人还能说几句简单的中国话,他们喝酒、吃中国菜,用竹筷把菜夹起不往自家嘴里送而是相互往对方嘴里塞,以此逗乐,酒足饭饱后不结帐、不付钱扬长而去,杯盘酒器洒满一地,狼籍不堪,凡受他们扫荡过的餐馆食店无不叫苦不迭。更有甚者,他们开着小车象幽灵般在大街上游荡,一旦看准了年轻漂亮的女子,一把抱到车上急驰而去,弄得全市人心惶惶,市风日下,为安全计,各校下令女生一律不准外出,市政府为安定民心不得不采取措施,在妓院挑选一批年轻貌美的烟花女,送入美军营中作慰劳品(慰安妇)。 四四年春天,冯玉祥副委员长抗战募捐来到泸州,一时轰动泸州全城,纷纷发起捐献热潮,川师德高望重的吴子俊老师,把他家仅有的一口大肥猪赶来作捐献,章绍富同学捐一把金钥匙,捐金戒指的更多,其中有我一只金戒换得冯副委员长纪念戒一枚。解放前夕随同我一箱书籍、照片等珍藏之物存放在老家“梨园”后来全部失落,要不那枚戒指能保存到今天,必定成为贵重文物呢?真遗憾。冯将军身材魁梧结实,年约五十多岁,衣着简朴,身穿齐膝盖的土布中式长袍,脚蹬圆口黑布鞋,亲到我校为同学们作抗日救国报告,当时全校沸腾,同学们齐声高呼,冯副委员长万岁!劳苦功高的冯副委员长,万万岁!!冯玉祥泸州之行,进一步推动了抗日浪潮。 相继又来过皇太子“蒋经国”、“白崇禧”等中央要员,我们这些一般学生娃、平民老百姓,能有幸看到如此大人物实属不易,他们不是为抗日募捐而来,另有他故,他们的接见、讲话都在市川剧院里举行,唯独蒋界石偕夫人宋美龄路过泸州时不接见任何人,更不让群众看见,那晚全城戒严,家家关门闭户,他们悄无声息地走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