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湖莫氏庄园 一座民宅能拍出《红楼梦》、《聊斋》、《家春秋》、《原野》等近千部电影、电视剧；一座听似普通的庄园竟有着“中华民居一绝”、“江南第一大庄园”和“江南故宫”等之誉，我想除了它--平湖莫氏庄园本身的历史文化沉淀，以及建筑艺术和科学工艺外，一定还有着许多鲜明的民族特色和超凡脱俗艺术内涵。我就是抱着这样的一种想法和许多的困惑而去莫氏庄园的。 一条东西流动的小河，欸乃悠扬，桥影荡漾；一座梯型的双面石埠，尽显当年的繁华，残缺的古帮石岸上还隐隐地透露着一丝曾经的商烟官气；一条如洞箫般幽深绵延的小弄，青石陈旧破败，班驳的是一份岁月的记忆和沧桑；四盏高高而挂却略带风尘的大红灯笼，三开间的黑漆、威严大门，需要费点劲才能跨过的麻石门坎，以及扑面而来的“肃静”、“回避”的虎头仪仗牌和顶戴花翎，使我恍如踏进了一个弥漫着晚清气息的社会时空里。莫氏庄园占地4800平方米，建筑面积2600平方米，房屋七十余间，始建于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历时三载春秋，耗资十万两白银，方告竣工。整座庄园遵循座北朝南，沿街临河之古制，规模隆重，气势宽宏，高低有序，错落有致，浑然天成，主体建筑以一条中轴线形成三座四进之势。左为门厅、祠堂、帐房、花厅、佛堂、厨房，中为轿厅、正厅、退厅、堂楼厅（包括卧室和女厅）；右为花园、书房、卧室以及廊棚组成。这种左右对称、前后错落，前堂后寝的传统格局排列，不仅向后人述说着当时社会阶级制度和意识形态中均衡对称的宗法伦理观念，同时还把封建社会皇权至上，严格尊卑、等级分明的人伦理念和历史文化特点演绎得淋漓尽致。 穿过门厅往西折便是仪门，因避讳清末代皇帝溥仪的“仪”字，故又称为“塞门”。这是一座精雕细刻、气度不凡的水磨砖雕门楼，两扇重约千斤的楠木大门和七十厘米高的门槛，暗示着主人权门豪族的显赫门第。门厅的底座镶配着一对游龙戏珠抱鼓石，门罩的顶端是两条衔着屋脊的金龙，塑着蝙蝠、万年青、才子花的砖雕瓦当顺着门罩上檐一字平铺，门额的前后中央分别镶嵌“德正应和”和“金镂垂基”的灰底蓝字匾。在蓝字匾的上下左右，又分别雕塑着传统的“福、禄、寿”老寿星和象征吉祥如意的蝙蝠、梅花鹿和寿字，以及象征高雅圣洁的“梅、兰、竹、菊”。同时《三国演义》中“古城相聚”、“挂印封金”、“桃园结义”，民间鲤鱼跳龙门，神话中八仙所用的法宝--暗八仙等，也被主人雕刻在了门罩上，但无论是栩栩如生的人物故事，还是活灵活现的神话传说，都带有极明显的儒家道教的思想烙印，封建伦理的“忠义”道德观触目皆是。跨过“塞门”，与轿厅相对是一块座南面北正中雕塑着“鸿禧”两字的照壁，在古建筑中一直有“天子外屏，诸侯内屏”之等级之别，故此内屏的布置也显得十分的得体稳妥。 轿厅是作为迎宾送客、停轿备茶之所，抬梁式结构的厅堂显得既简洁又明快，特别是朝南一字排开的落地雕花长窗给人以一种空灵透明的感觉。摆放在左侧的官轿和右侧的民轿子，将庄园主人莫放梅耗资24万两白银所捐得的有衔无权三品官的特殊身份刻画得一清二楚。虽然圆柱上“赤泉驻年神木养命，泛叶云布映波瑕熙”的对联可以看出主人的一份悠闲和淡雅，但内屋墚上的两块镶金蓝面的“覃思”牌匾，又让人触摸到了主人那份三思而后行的谨慎。走过轿厅，在东轴线西侧有一条可迂回前后的狭窄小弄，因古时有女人与下人不登大雅之堂之说，故此弄又称为避弄（取回避之意），供女眷和下人行走。特别是一小房间内的一部铜锈斑斑的老式电话真是让我有点匪夷所思。 正厅置于中轴线的中央位置上，左侧是天井、花厅、佛堂、厨房和婴山小园，右侧是花园和书房。正厅“春辉堂”是主人议事、典礼和应酬交际的活动场所，故厅内的建筑显得十分的端庄厚重，三间九开间的朝南大厅，气度不凡，在当时就十分的罕见。二十扇高一丈一尺一寸的落地雕花长窗，上半部为表示吉祥万德的“十”字（梵语）窗棂，下半部是雕刻着寓意福、禄、寿、富贵的蝙蝠、仙鹿、寿字和牡丹花图案，显得既富丽堂皇而又典雅古朴。厅内屋顶高深宽轩，中央配以双狮戏球之彩色脊饰，柱与罩之间用各种红低镏金的花草图案衔接，厅内置一套木中极品、雕刻精湛的紫檀木家具，宽宏、呈亮、黑里透红的太师椅，使“春晖堂”在整座庄园群体建筑中明显处于主导地位。整个大厅的布局、摆设也十分规范而注重礼制，无论是桌、椅或茶几，均按照尊卑、贵贱、主客相应排列。厅正中央上方是由明代书法家董其昌题写的“春辉堂”巨扁，匾额下方是“福、禄、寿”的中堂画轴，左右两侧相衬的是“志行勤修敬抑传为世德，人伦瞻仰勋爵命于王廷”和“五伦之中自有乐趣，六经以外别无文章”的对联。此外东、西两柱上还有清同治状元、末代皇帝溥仪的老师陆润庠的一对“衔其山川拾其香草，蒸以灵芝润以醴泉”的楹联，意境幽远、寓意深刻，使整座大厅在端肃凝重的气氛中透出了一股不俗的风雅儒意。据说许多电影里的重头戏都在此拍摄的。 正厅与堂楼之间用回廊相连，堂楼的左侧是天井、东三楼和护园值班室，右侧是卧室。堂楼作为家族主要的生活起居场合，故建筑十分注重实用和人理次序规范。堂楼为二层建筑，楼上为家眷的起居卧室，楼下设有女厅，专供女眷应酬活动之用。清大文豪梁同书这幅“叠鼓夜深垂镫清浅，写经窗静觅句堂间”楹联，就是莫氏堂楼的那份清静和淡雅的真正写照。同时在每个厅、堂的左右都配有可迂回转曲的回廊，而贯通南北的避弄、天井等辅助建筑，又把每个原本独立的堂、厅、斋、室等建筑衔接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单个建筑各有千秋、独立性极强，又整体呼应、相得益彰的统一建筑体系。这种既注重单体的美观，又讲究整体和谐统一的布局设计，既顺应着传统建筑群体组合完美的概念，又符合了中国民居中的“廊庑”布局手法，从而达到了小同中有大同，大同中又有小不同，同中求不同，不同中求同的境界。此外整座庄园四周再以石、砖、瓦砌成一道敦厚坚固、六米多高的风火墙。这道既可防风防火又可防盗的园墙，使整座庄园完全处于一个封闭的状态之中，虽居闹市中，却几无嚣杂之声。真可谓“小巧玲珑楼阁，对称错落厢房。闹中取静围墙，当湖四合院，冬暖夏风凉。”。 将女厅安置在三座四进的最后一进中，既是封建社会妇女社会地位低下，男外女内的真实写照，同时也反映出了传统伦理对妇女的约束和限制。 花厅，位于庄园东轴线上，类同于邀朋集友之客厅，在待客规格上稍逊于正厅，礼制上随意多于约束，多为亲朋会集之所。花厅的落地圆门风采独具，以六角形棂格榫接而成，灵巧中不失雅致。陈列其间的成套清式什锦大理石屏背红木家俱古色古香，雕工细腻的红木圆桌设计巧妙，桌面可左右旋转，可谓匠心独运。出自著名书法家张廷济、何绍基之手的对联率易中更显秀色，使厅堂儒风习习，珠联璧合。 我越往里走，越被这有的市侩却又不失儒雅的闽籍大地主--莫放梅的文化修养和建筑理念所折服。虽然他身为江苏直隶州侯补，官为三品，但他整座庄园却丝毫也没有旧时官僚府第的那般浮华和炫耀。因此莫放梅应该算得上是一个很有头脑又很有分寸的商人，他不仅深谙聚财敛财之道，同时也明白花钱捐来的官和正规科举所得的官衔之区别，所以在整座庄园的营造布局上既突出了他商与官并存的特殊身份，却又没有什么官邸幕府之气。但其精巧而完整的布局，典雅而古朴的风格，精美而细腻的雕饰，名贵而考究的摆设，却堪称江南独步。 注重与自然的高度协同，尊重自然是中国传统建筑的一大特色。因此莫氏庄园整体建筑虽然呈全封闭的状态，但沿街临河之势，却使它始终处于一个流动的自然体系中。特别是三座错落在中轴线左右的花园，将“移情入室，移景入室，情景交融”园林建筑自然意识发挥得淋漓尽致。前花园以各种玲珑剔透太湖石为主体，并相衬以流动的池水和疏朗的竹林、金桂、黄杨、芭蕉、蜡梅等花草。身临其景，一柱柱耸立的石笋，一块块神态逼真如狮、犬、雁等状的奇珍异石，细细品位，如置身于旷野之中，听狮吼虎啸；又似归隐田园，小桥流水、鸡犬相伴；更似凭海眺望，雁落平沙，俯仰间移天缩地，意境纵深，犹如乾坤只在咫尺之间之感。后花园坐落在书房的后侧，左侧紧依曲廊--“清风明月之廊”，园中置有一集“瘦、漏、透、皱”之美太湖石，将花园一分为二。园前金桂迎秋飘香，黄杨沐春袅袅，园后腊梅临寒暗香浮动，雨中芭蕉婆娑。同时前后花园凭借回廊的连接与书房形成了一个文化、艺术和自然氛围相融相辉的园林建筑，并用博古架将前后书房镶嵌在两个花园之中，这样就形成了自然光线前后贯通书房之势。漫步在廊下径前，电视剧《红楼梦》、《家、春、秋》、《聊斋》，电影《画魂》、《书剑恩仇录》等中的景物场景历历在目。特别是书房内的红木家具、文房四宝、琴画诗词、古玩书案，屋檐上的雕塑，回廊前的彩饰，以及紫檀色的窗框、明净的小格玻璃窗，再配以花园内嫣红翠绿的花木、金鱼悠闲嬉戏的水池、幽静曲折的小径、玲珑奇异的假山、湖石，使人犹如置身于一个静谧幽雅而又充满诗情画意的世外桃园中。真不知道自然装饰了庄园，还是庄园点缀了自然。 由于在封建社会里饰彩的运用也有严格的限制和规定，如宋代“凡庶人家不得施五色文采为饰”，明朝“庶民庐舍，不许饰彩色”等规定，虽然到了晚清这些制度有松散的趋向，但莫氏庄园的主流饰彩还是以传统的灰、白、黑和褐色为主，即使在门额、窗罩、屋檐、廊柱上粉饰一些镏金、大红和翠绿的颜色，也显得格外的小心谨慎，点到为止。 漫步在粘满青苔方砖的铺地上，驻足在画栋雕梁的回廊前，目睹沧桑残留在屋檐门厅前的风尘，聆听着岁月之风吹打着窗台的声音，我感到自己的心灵在沉默中已经与这古老的建筑完成了一次彼此间默契的交流，困惑不再。而它--莫氏庄园也不再是一座纯瘁的江南晚清封闭式庄园，不再是一个常常用于拍摄古代或近代影视剧的摄影基地；而是一部汇蓄着江南文化意识和传统建筑艺术思想的古建筑群史；一首挽乐与艳曲相绕相缠的凝固音乐；一幅画尽世态沧桑变化的历史长卷；一本极具教育和历史意义的综合百科全书。 |
